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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龙饭店(90年代文艺圈在三里屯开酒吧)
2023-06-15 09:28:01
M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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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摩登中产

兆龙饭店。风流未歇。

兆龙饭店

八十年代初,船王包玉刚回京考察,北京饭店仅剩一间房,工作人员无处居住。

旅游总局局长告知,他也常被半夜叫起,把无法入住的客人送至天津,有时天津住满,还要派飞机送到西安。

包玉刚动念为首都捐赠一家国际化宾馆,出资1000万美元,唯一要求,以父亲兆龙命名。

无人敢应,请求一路报至邓公,邓公称,“人家讲孝心,这是好事嘛,别人不同意,那就由我出面来接受这笔捐款,替饭店提个名。”

他说,“请国家旅游局在北京最好的地方给包玉刚建一个饭店”,兆龙饭店遂落地三里屯。

1985年,兆龙饭店落成,外媒轰动,报道称:中国在兆龙饭店前升起一面旗帜,上写“解放思想,改革开放”。

然而此时,邓公口中北京最好的地方,尚无商业气息。它地如其名,不过是距北京内城三里地的村落。

清末时那里是荒坟,建国后那里是村庄,五十年代盖起火柴盒般楼宇,工作人员仿佛窥见未来,“将来谁住这里谁幸福”,取名幸福村。

此后,工体落成,使馆到来,开放的气息一点点吹抚街巷,三里屯如窗,并有了第一批临窗眺望的人。

作家冯唐,在三里屯长大,中学体育课常被要求绕着三里屯跑圈。跑圈终点在三里屯街角,少年们一人一瓶北京白牌啤酒,坐在花坛闲聊。

他们聊使馆偶见的美女,聊奔驰而过的汽车,冯唐说,“我只是在旁边安静听着,喝着啤酒,觉得岁月美好,时间停滞。”

那年的三里屯,主营生意是汽配,号称黄河以北的客商,都云集于此采购。

1993年,三里屯北路开发,本来想模仿南路做汽配,然而生意冷清,直至有海归年轻人开了第一间酒吧“咖啡咖啡”。

此后,酒吧渐多,申请工商执照,酒吧不予批复,众人便以西餐店为名。入夜后,260米长街上,灯光开始迷醉夜色。

“隐蔽的树”得名于院子里两棵高大的树,“芥末坊”出名的是光头女老板,“My Space”里有棕皮沙发和爵士唱片,“Jazz Ya”请来了第一位调酒师。

德国媒体报道,“Jazz Ya”让刚开放的中国,第一次多出朦胧的诱人味道。

1995年,曾在凯宾斯基工作的李亨利,从澳洲归来后,直奔三里屯,开了白房子,豪言“我想改变中国人朝九晚五的生活秩序。”

那些看完新闻联播就睡的人们,第一次尝试拥有自己的夜晚。

起初,有人进酒吧,还在问有没有炸花生米和猪耳朵,不久后已学会芝华士兑红茶,并懂得在清吧保持安静。

酒意弥漫下,音乐和文学很快联袂而来。词作家丁原喝了半箱啤酒写出《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歌手李波在墙上刷下“别让别人知道我们在这里”。

多年后,他追忆:1995年那会,摇滚潮刚过,我还留着长发,一腔热情无处释放,快要爆炸。

几年后,王朔来此和姜文等人合伙开酒吧,有人建议酒吧名叫“王老师酒吧”,王朔说,装什么装啊,直接叫王吧。

王吧上层免费,结账翻脸,半个文艺圈在此喝酒聊天,通宵达旦。下层营业,支援上层,被戏称为“经济基础”,竟也支撑了数年。

三里屯的卖花女子,念念不忘当年盛况。姜文姜武结伴而来,小桌喝酒,路人见了轻松碰杯。高晓松角落写作,一叠稿纸,谦称小高。

卖花人最喜欢臧天朔,为追姑娘,包下所有花,连送一个月。印象最深的豪客,是年轻丁磊,因发布会成功,不买花也一人送五十。

那年的三里屯还没厘清名利,所有夜客都为举杯而来。乡谣酒吧的冬夜,罗大佑整夜喝着名叫BODDINGTON英式啤酒,从不拒绝碰杯。

最终,他上台,拿起吉他,犹豫下后倾泻节奏:太阳下山明天还会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会依然开……

诗人、作家、球评人大仙,对那年的三里屯念念不忘,没有名流,皆是醉客,“好比今天周杰伦坐在这里,周星驰就在他旁边桌上,你能想象那是什么氛围吗?”

三里屯在碰杯中,度过了千禧年,九十年代的浓洌兑进了新世纪的魔幻。

挣脱集体的人们有了自己的时间,无缘远游的人饮到杯中的异国,最关键的是,人们明白了生活要有仪式感。

那醉意在庸常之上,束缚之外,一发入魂。

梁左去世前夜,独自在三里屯酒吧转了两小时,他独自饮酒,无人相识。

2004年6月,三里屯酒吧街拆迁,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芥末坊”酒吧已化瓦砾,爱尔兰酒吧画上拆字。爱尔兰酒吧离去时,老板特意到对面的乡谣酒吧告别,“哥们儿,我们先走了。”平时的竞争对手,离开时竟有不舍。

乡谣酒吧最后的日子靠发电机支撑。最后一夜,罗大佑正在天津开演唱会,散场后,强撑疲惫,赶来北京,送别乡谣。

凌晨散场时,一位老人站在门口,他是附近居民,从未入内喝酒,但希望能拍照留念。

不久后,整条酒吧街已成废墟,覆盖绿色织网,有人捡起两块砖头,自称还能分辨出处,然而故事终究都已散在烟尘中。

三里屯街道称,废墟之上将打造出一座巴黎风情的巴黎城,然而一年后,巴黎城位置以35亿价格,转给了冲刺上市的SOHO中国。

日本设计师隈研吾,用了山川和峡谷的概念,设计三里屯,闹市之中别有层峦。

那是GDP黄金十年高点,那是奥运将来时刻,开放长风早已浩荡,北京需要新地标,需要打开世界的钥匙。

2008年,人们刚刚适应三里屯的楼宇山丘,便发现南边入口竖起了巨型围挡。围挡卸去后,现出形状奇异的三里屯village。

李诞在奥美实习时候的师傅,文案女王林桂枝,给太古里写了宣传文案:

这里吃喝玩乐夫复何求

这里悲欢离合天长地久

这里是诗人的流放地

这里是艺术的自留地

这里什么都是

这里什么都不是

这里是三里屯Village

2008年,奥运圣火传递之际,中国第一家苹果零售店落户三里屯。

开业当天,数千人排队入场,领到黑色纪念T恤,人群中有朴树、崔健和苏有朋。那天之后,更多国人从掌中连接世界。

最早入驻的阿迪达斯专卖店,最大的优衣库旗舰店,以及星巴克、耐克等国际品牌,三里屯渐成潮牌地标。后因异国美食云集,又被戏称小联合国。

过往,外地朋友来京,推荐多是故宫长城颐和园,此后,推荐语多了“可以看看三里屯”。

出租车的哥最先熟悉了Village古怪发音,文艺青年熟悉了书虫咖啡馆里的名家演讲,熟客们则熟悉了北区和南区的泾渭分明。

北区名流云集,南区鱼龙混杂,向北有纪梵希和加拿大鹅,向南能见蒲扇大爷和廉价奶茶。北区的潮流呼应着南区的市井,这里重叠着四十年来的中国。

多年后,冯唐眼中的三里屯早已物是人非,他在《新北京一日游》中写道:

现在的三里屯拥挤、凌乱、肮脏、嘈杂,但是丰富、新鲜、旺盛、混沌,有万物之初的欢势劲儿。

2008年,大仙微醺后,穿过太古广场,晃到王朔酒吧旧址,要了一口杯B52,带着火苗一口闷掉。

他说,这杯是为“燃烧记忆,轰炸过去”。

他已久未来此,酒吧街拆除后,他便告别三里屯,受访时称,“北京人不能老去景点玩吧,再说,我也不能跟一帮游客喝啊。”

重建的三里屯,继承了酒吧的名气,但却在炒作之下,转为艳名。

小说《天亮以后说分手》让三里屯多了一夜情的想象,而大量网络段子,让酒吧街成了调侃的对象。

夜幕之下,街边常见拉客的东北大哥,和浓妆艳抹的酒托,临近店内红光闪烁,音乐震耳欲聋。

每逢球赛,酒吧街又成推销女郎天下,黄裙的是百威,绿裙的是青岛,觥筹交错总在吵闹中杯盘狼藉。

2010年,大仙最后撰文,三里屯已成屯三里,风花雪月早已风流云散。

极致的商业浪潮已吞没一切,浮游生物则随浪而生。苹果店前的黄牛盘踞数年,广场上的淘宝模特已换了几代,打卡成为热词,潮流只停一瞬。

2019年平安夜,大仙因病去世,那些和他举杯的朋友也已垂垂老去。

高晓松说三里屯越来越俗,冯仑说三里屯越来越贵,王朔和窦唯早已仙踪飘渺,久未到来。

数月后,疫情笼罩城市,这片百味沉淀的街区,仅余消毒水的肃杀之味。

三里屯的餐饮店闭门谢客,为缓解员工情绪,火锅店组织了三个手游战队,每天的“欢迎光临”,换成了“欢迎来到王者峡谷”。

今年夏天,天堂超市酒吧引发疫情,冰封三里屯。三里屯74家酒吧关停,700余户餐饮停止堂食。

广场喷泉依旧,只是再无人来;苹果体验馆大门紧闭,门上贴着“期待相见”。夜幕下,只有骑手如惊鱼般冲入长夜。

漫长夏天中,三里屯的地标那里花园拆除改建,有网友贴出小楼照片,“2022年6月30日,那里没有花园了”。

那栋小楼中,拥有中国第一家西班牙餐厅,有过弗拉门戈舞团,有过黑胶唱片市集,有过一代北京人的青春记忆。

秋天到来后,三里屯慢慢恢复生气,风中没有酒意,但幸有喧嚣。

这里沉淀了数十年来的中国故事,有举杯恣意,有伏案惘然,有高歌猛进的酣畅,有闭门谢客的紧张,有潮头,有谷底,而在故事中的酒吧老板说:放心,门开了,就不会轻易关上。

在大雨寒冷的秋夜,我找到十七年前采访过三里屯拆迁的老记者。

老记者说,三里屯其实是一个关于进化的故事,所幸故事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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