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胸衣。文｜于晓丹

作为一名内衣工作者，于晓丹时常能感受到女性朋友对内衣知识的渴望，一直希望有机会能把自己十七八年与内衣打交道的所得所想与她们分享，帮助她们了解内衣的基本知识和常识。当然，作为一名内衣设计者，能让更多女性穿上她所的设计也一直是于晓丹的愿望。

内衣中的胸衣对于女性究竟意味着什么？胸衣是如何体现女性美的？古典胸衣的特点在于束缚，从上世纪初可可夏奈尔决定抛弃束胸衣开始，“是抛弃还是保持”就在被不断重复，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胸衣仍然没有退出女人衣橱，反而不断有大大小小的回潮呢？我们来听一听本期时尚导师“于晓丹”是如何看待这些问题的。

胸衣：舞台与卧室之间

每年从感恩节到情人节的节日季，美国内衣专卖店里大多会上架几种平时不那么常见的款式，并且总是摆在店铺或橱窗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古典式胸衣便是其中之一。

所谓古典，是相对现代塑身衣里的胸衣而言的，后者虽也经常模糊地叫作corset，不过主要使用高弹性布料，而前者则仍使用系绳、（金属）龙骨、钩眼扣等传统手段，就像我们在电影《乱世佳人》里见到的那样。 2015年，古典胸衣似乎尤其热，某家销售传统胸衣的知名零售商在过去三个月里销售额上涨了50%，据店主说，这是受了三月才上演的电影《灰姑娘》女主那件胸衣式曳地舞裙的刺激；eBay也报告说，就连现代胸衣的销量也从2014年12月起大涨54%。除了辛德瑞拉，真人秀明星卡戴珊和曾经引领内衣外穿潮流的麦当娜最近都有穿胸衣现身的场面，她们早就为女人树立了“胸衣让她们的身体更漂亮”的榜样。

▲ 电影《乱世佳人》剧照

不过，这时候，也总会有医生出来反对，今年耶鲁医学院的妇产科教授玛丽·简就这么说：“从医学角度讲，胸衣并不舒服，而且限制身体的活动。如果穿得太紧，喘气都困难。理论上说，它还会对肋骨造成伤害。”这样的话已经说过不止一百年了，从上世纪初可可夏奈尔决定抛弃束胸衣开始就在被不断重复，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胸衣仍然没有退出女人衣橱，反而不断有大大小小的回潮呢？

捆绑乎？

虽然经常被翻译成“束胸衣”，古典胸衣对胸其实并不是“束”，反而是“放”。实际上没有哪一种内衣形式，能比它更夸张、更戏剧化地突出女性的身体特征：把胸峰推到最高，腰圆缩到最小，连脊背都整塑得那么迷人。即使是没有多少女性曲线的女人，只要穿上它也会立刻充满女人味儿；即使没有被穿上，只摊放在那儿也俨然就是女人的存在了。英国女演员凯拉·奈特莉（Keira Knightley）从出道以来没少因为平胸被人拿来取笑，可她还是多次被评为全球最性感的女人之一，我一直觉得这跟她演了很多穿古典胸衣的角色有关，从伊丽莎白（《傲慢与偏见》）到安娜·卡列尼娜，从加勒比女海盗（《世界末日》）到女公爵，我们热爱的女人快被她穿着胸衣演遍了，连她的呼吸似乎都有股馨香女人味儿。在现今活跃的女演员中她是公认的穿古典胸衣最好看的一位，好看到，当另一位小身材的年轻女星Emma Watson有一天也穿着胸衣现身颁奖礼，立刻有好事者提醒Keira，你的对手出现了。

▲ 凯拉·奈特莉

历史上，似乎一直存在着“男人对女人的束胸衣比女人更感兴趣”的说法；十九世纪的漫画里有很多男人帮助女人解开胸衣系绳的主题，男人经过胸衣店好奇往里张望的情景也曾多次被拍摄下来。而女人，好像更多被塑造成胸衣的受害者。有内衣研究者分析说，这与胸衣的系绳有很大关系。内衣里的系绳一直暗含“捆绑”的寓意，而“捆绑”则是强烈性压抑和性诱惑的符号，有女性受虐于男性的暗示。这当然是男性这么看，十九世纪前的胸衣没有前身的钩眼扣，系绳在背后，无论家里的老婆还是外面的舞女，都要靠男人的帮助才可以解开或系上。“你知道怎么打开她们吗？”成了当时在男人中颇为流行的一句聊天。可以想象他们说这话时口气有多得意：瞧，女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我的手上了。

可实际怎样呢？

捆绑，表面看，确实常常传递抑制、束缚、扭曲的不良讯息，不过细想想，谁操纵谁在胸衣的系绳被解开和紧上的过程中应该发生着更微妙的事情，男人和女人的关系远比“怎么打开它们”要复杂。这恐怕也是束胸衣在所有内衣形式中最让人着迷的原因。男人们的关心只停留在怎么打开它的层面上，常常忽略女人依靠胸衣的系绳可能得到的却是更深刻的东西，比如周旋的时间，缓冲的余地，甚至游戏的情趣。如果我们细看十九世纪那些漫画，不难发现，画里的男人们因为解不开系绳其实手忙脚乱、满头冒汗，而被他们“操纵”的女人倒都嘴角抿紧、一副揶揄和嘲弄的傲慢样儿。说真的，那时候，一部分良家女子只有在胸衣被打开和系上的过程中，才能享受到一些非良家女早已习以为常、她们却没有机会享受的调情和戏谑快感。今天《五十度灰》能够走红，大概也是同一个道理，明明是一出女人被施虐大戏，为什么却受到如此多女人的追捧？强势者到底是谁，真正受虐者是谁？男人需求的快感，终究要跟另一个人签下合同才能实现，电影的下一集估计就会给个明确的说法儿了。

大概就是这种复杂性，一战开始以后，女人们被迫脱下带龙骨的胸衣时，要说男人不情愿看见它们就此退出女人的内衣柜，女人也不情愿，因此束胸衣才会隔一阵子就复兴和回潮一次——它怎么能真地退出历史舞台呢。

游戏乎？

有胸衣研究者总结说， 历史上古典胸衣的流行高潮每隔六十年会出现一次，第一次是1895，第二次是1955，今年就又到了节点。回头看上世纪50年代中期，那的确是上一次“沙漏”（Hourglass）体型被宠尚的时代，梦露那张裙底被地铁风口吹起的照片就出自1955年的《七年之痒》，伊丽莎白泰勒最重要的代表作集中在那几年，索菲亚罗兰也是在那段时间进入了好莱坞视野。如果明星是流行风向标的话，今年能带领胸衣回潮的话题明星是谁呢？恐怕非卡戴珊姐妹和脱衣舞娘蒂塔·万提斯（Dita VonTeese）莫属，胸衣几乎就是她们身体的一部分。不过，今年的这个高潮，跟1955年肯定不会一样，因为经过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仿古胸衣成为内衣外穿流行风尚的洗礼，它可不仅仅是“捆绑”那么简单了。

▲ 脱衣舞娘蒂塔·万提斯

大凡对胸衣历史有点了解的人，可能都知道上世纪九十年代麦当娜的那场“金发野心”世界巡演，除了她的舞台表现，那场演出给世界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有几款特别的胸衣演出服。设计师让·保罗·高缇耶恐怕无论怎样都会是女人胸衣历史上的里程碑人物，他为麦当娜设计完演出服以后，在玩弄古典胸衣概念的路上又多走了几步，而且看得出来，走得极其欢快。那一时期他设计的胸衣更加夸张女性的性特征，比如将胸部做成尖锐无比的锥形，成了名符其实的“胸器”；胯骨被更戏剧化地强调，作为生育工具的骨盆被超现实放大；可另一方面，在该收敛和控制的角度，他也表现出更果断有力地收敛，比如腰，以及边际。制作材料随心所欲、天马行空，有时到了让人目瞪口呆的程度，比如他使用稻草这种与女性肌肤完全忤逆的东西，可奇怪的是，稻草胸衣看上去并没有引起我这个女人生理和心理的难受反应（只对一件坚硬的牛皮胸衣的确感到了不适）。另外，他还把香水瓶做成胸衣形状，女人和男人都可以早晚把玩。

高缇耶对女人胸衣表现出的各种兴趣，不同的女人肯定会有不同的解读，来自女性的抗议声也有不少，不过，说胸衣在高缇耶这里完全失去了从前那种“受虐”的含意，这应该不会有人反对。似乎就从他这儿开始，胸衣走出了私密语境，成了游走于时尚与日常、舞台与卧室之间的“尤物”；虽然还保留了系绳这一必须有的传统元素，可束缚、捆绑这些含义已被彻底淡化，有些系绳既用不着解也用不着系，不过是怀旧元素和装饰概念而已了。从某个角度看，他还似乎替女性表达出了她们的新世界观：胸衣怎么玩，说到底还是女人觉得怎么好玩儿怎么玩；同时，这样的胸衣也对男性做了最好的教育：男人们从来没关心过打开它们以后怎么样，现在，女人已用不着他们的关心了。古典胸衣到二十世纪末，呈现出一副既传统又现代、既脆弱又强悍的模样。

说到强悍，一定要提一提《黑夜传说·觉醒》(Underworld：Awakending)这部电影。电影本身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它却是展现传统胸衣现代力量的好范本。女演员凯特·贝金赛尔（KateBekinsale）以前一直给人柔美的印象，在这部电影开始不久，她赤裸着从封闭的玻璃箱里撞出来，紧接着穿上皮制胸衣，那一瞬间肉体给观者的刺激相当强烈。原本娇弱的女性身体被坚硬的束胸衣紧紧裹住，肉身所有的缺陷立刻消失，顿时有了超越性别甚至超越人类的力量。这时候，只有胸衣还在固执地定义着她的女性身份，很难想象还有哪一种衣服更适合此时的这个女人？《杀死比尔》里乌玛·瑟曼穿的那身黄色运动服？亚历山大麦昆带有锋利省道的西服？山本耀司叛逆的黑色大氅？好像都不对，它们都不可能有束胸衣那种因为极度收敛才能爆发出的极度强悍。

▲ 电影《黑夜传说》中的凯特·贝金赛尔剧照

束胸衣的力量，可能正在于它的抑制；而游戏里，懂得控制的一方是不是总是更占上风？

文艺乎？

说起来，古典胸衣现在不仅仅是最具女性特质的符号，而且也是最具文艺气质的符号之一，在无论哪种性别创作的现代文艺作品里，如果有对女性性的暗示或强调，胸衣总是最常被拎出来使用的元素。而只要它一出现，人们就会意识到，这个文艺作品一定是有女性视角的，即使是讲女性与男性的关系，也一定有它有趣的切入点。当红文艺女明星，如果没穿过胸衣出镜，几乎就不能算是文艺女星，比如凯特·布兰奇之《伊丽莎白》，泽塔·琼斯之《佐罗》，凯特·温丝莱特之《泰坦尼克号》，艾米·罗森之《歌剧魅影》，安·海瑟薇之《蝙蝠侠：黑暗骑士的觉醒》，前面说过的奈特莉更不用说了；如果没在电影里穿过胸衣，她们也会以穿胸衣出现在颁奖礼上作为补偿，比如查理·瑟隆、瑞茜·威瑟斯彭，当然还有年轻一代文艺片女王斯嘉丽·约翰森。

▲ 电影《佐罗》中的泽塔·琼斯

胸衣的文艺气质从何而来？肯定跟它含蓄收敛的意味最有直接关联。胸衣说到底是抑制的，而抑制是文艺女最特别的一种气质，常常张牙舞爪、胡乱言语的女人恐怕都没有过穿胸衣的经验调教。不过，胸衣的文艺气质我一直认为跟它没有遮掩到、暴露的东西更有关。胸衣的美，除了让人注意到它所突出的身体凹凸曲线，更容易让人注意到它所裸露的部位，那些部位在我看来，是女性更具诱惑力量的部位，比如料峭的肩胛骨、锋利的锁骨和鲜明的蝴蝶骨，都不柔软，都很坚硬。可这些骨头如果长得好，通常被认为是比脸蛋更重要的美人标志，因为它们是一个女人健康、不消极邋遢、有持久约束自我能力的证明；而这些，都正是一个文艺女性的气质。文艺片常常让女主角穿上胸衣一点都不奇怪，童星出身的达科塔·范宁十六岁时在《逃跑》中饰演一个摇滚女歌星，最好的服装当然就是一件胸衣，既叛逆又清新，向世人宣布她独立和成熟了。

▲ 电影《逃跑乐队》中的达科塔·范宁

近一二十年，“胸衣”这个词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时装工业里，而只要进入了批量生产，也就意味着进入了越来越多普通女料多使用华丽的丝绸，美感明显高于勒束的实际功用；所使用的系绳和龙骨也绝对不会对身体产生任何伤害；有些设计还具有特别的故事性和典故性。这类胸衣平时也有，但节日季会更多出现，因此常常像“不切实际”的艺术品一样浪漫华美。

最近跟纽约几家内衣专卖店的店主聊天，她们都说胸衣现在是女人自己、女人之间、男女之间最好的礼物，这个时候他们进货也比平时要多。想来一是节日季是约会季，象征古典男女关系的胸衣当然还是古典情愫最真挚的表达；二来古典胸衣现在带的那点游戏性，颇能调节恋爱气氛，即使失败也不用尴尬；三来，有历史感的束胸衣现在都有了某种故事性，也特别适合年节拿来讲——

“你这件胸衣为什么带有那样一条蓬松的尾翼？”

“哦，那是模仿十九世纪舞女的装束设计的。”

一年中大概只有这个时候，男人和女人才特别有倾诉和聆听的耐心吧。

今天市场上也仍然还有比较纯粹的仿古式束胸衣存在，仍然采用手工制作，甚至使用金属龙骨，有专门销售的渠道；原因自然是市场仍有需求，对“沙漏”身体曲线仍执着的女性依然存人的衣橱。现在束胸衣的样式和含意都与传统有了不同。一部分被认为是现代式的，虽仍模仿传统风格，也有一定的塑型作用，功能却不是它们主要的追求目标，成为女人生活的装饰才是。面在。有记载说，通过穿传统束胸造就的现仍在世的最小腰围记录，是美国一名七旬妇女保持的：三十八厘米，从正面看约为半掌。据说她的丈夫就是医生，为她做过全面体检，结果内脏器官和功能均正常。虽然很多人不大能理解她的心理，不过，在健康范围内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不正是时尚的意义所在么。

另外，店主们也告诫我说，胸衣这种形式还是需要穿着者亲自到店里试穿，让别人，尤其是男人替你买总不十分妥当。

还有一点重要提醒：弹力塑身衣里的胸衣一般售价在一百美元以下，而古典胸衣，如果使用比较优质的铁制龙骨，至少都要二百美元起价，再低就没法看了；高档的，一般在千元上下；订制的则可能几千甚至上万。因此，千万别因为紧张的预算而买廉价古典胸衣，那样，还不如买个有强力弹性的塑身衣呢，至少那还是那种类型里最优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