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1是哪里的区号？全文共6326字，阅读大约需要36分钟

3月的江南，空气里飘散着花粉的芳香。古城镇江在送走又一个漫漫长夜之后，迎来了黎明。

这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一天。日历显示，这一天是2000年3月24日。

清晨6时30分，一抹晨曦掠过天际，东方泛起鱼肚白。镇江市公交公司职工韩双玉像往常一样，牵着小狗，从运河路居所出来，一路走到周家河遛狗，顺带晨练。

周家河发源于镇江南山风景区的低山地带，穿过官塘桥路、沪宁铁路、丁卯桥路，最终流入古运河。周家河虽然远离市中心，附近一带却是居民区密集，其中有不少厂矿企业的职工宿舍楼。

沿着丁卯桥路走不多远，周家河附近便是树脂厂宿舍。宿舍旁边慢车道上，停着两辆树脂厂的交通客车。丁卯桥路平时人流量车流量不算太大，加之慢车道又宽，一些厂矿企业便干脆将厂车停在慢车道上过夜，一大早再开走，日日皆是如此。

显然现在还没到“上岗”时间，交通客车依然停在原地。街面上看不到几个行人。

走着走着，小狗突然冲着客车狂吠起来。一眼瞥去，韩双玉蓦地发现，其中一辆交通客车前门车轮边，黑乎乎的堆着什么东西。近前仔细一瞧，哎呀，是个人！

韩双玉第一反应：是不是出了车祸，客车不小心轧到了行人？可是再一瞅，这哪里是车祸？躺在车轮旁的是个女子。该女子头部压着一块大石头，已是血肉模糊，车门上隐隐有喷射状血迹……

掏出手机，韩双玉第一时间拨打了“110”。

1

横尸街头

警情就是命令！

镇江市公安局局长陈逸中、副局长高晓光，润州公安分局局长刘爱萍、副局长张耘田，镇江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沈金龙，润州公安分局刑警大队侦查员徐兴武、巫之同、殷宏敏，南门派出所所长王爱民，民警邱子康、沈辉等大批侦技人员，火速赶到现场。

现场周边围满了群众。民警迅速拉起警戒线。死者仰卧车肚，头枕人行道边。上身穿黑色爱神牌西装领外套，内穿棕红色皮马夹，上缀澳门回归的区徽图案纽扣；下着宝琦牌深灰色紧身西裤；脚套霸王花牌黑色皮鞋。经初步勘查，死者颈部有多处锐器伤，面部被大石块砸烂，系他杀。

法医毛坤云、万苏春的进一步尸检结果表明，死者身高1.54米，年龄25岁左右，无生育史。系被他人用单面刃锐器刺戳颈部致颈内动脉破裂，失血性休克而死亡。根据胃内容物分析，死者系最近一次进餐后4小时内遇害，死亡时间在6-10小时。这就意味着，死者遇害是在前一天深夜，或是当天凌晨。

死者身边不远处的人行道板上，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片。打开纸片，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466”开头的七个阿拉伯数字，很像是电话号码。可是按照该号码拨打出去，话筒里传来的却是空号音。此外，地面上还遗留有一枚灰色树脂纽扣。

除了纸条和纽扣，现场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证明死者身份的线索。就算是纸条和纽扣，是否与这起凶杀案有关，一切还是未知数。

半夜时分，凶手是在这里现场杀人，还是杀人后抛尸于此？丁卯桥路位置不算偏僻，附近民宅林立，凶手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里杀人或是抛尸？

死者左手腕上戴着一块女式飞亚达手表，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镶蓝宝石戒指，双耳戴一副金耳钉。凶手没有取走这些贵重物品，可见不是劫财。死者衣衫整齐，生前未遭性侵，劫色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种种迹象表明，凶手和死者彼此熟识。是情杀，还是仇杀？要想解开所有谜团，当务之急，必须查明死者身份。否则，这将会是又一起“无头命案”。

专案组从四个方面入手，开始了前期侦查工作。一是对现场附近居民大院及夜间过往人员全面走访调查，看看能不能从中获取有价值的案件信息。二是利用地方报纸、电视，刊播查找尸源信息。三是集中走访现场周边范围内的所有雇工单位、旅社、招待所，以及全市所有房屋出租户，看看有无符合体貌特征的失踪人员。四是向邻近地区发出协查通报，广泛搜集信息。

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是丁卯桥路108号居民大院。邱子康挨家挨户走访该大院时，家住7幢的李华反映，24日凌晨3点钟左右，有人曾先后两次拨打他家的电话。他从床上爬起身去接电话，可拿起话筒，对方却没有言语，直接挂断电话。自己感觉很蹊跷，爬上床后再也没有睡着。天亮起床，就听说外面发生了杀人案。

深夜的这个莫名电话，会不会和凶杀案有关？

同样住在108号居民大院的郑鹏反映，24日凌晨1点多钟，他准备睡觉时，在临街的窗户旁站了一会儿，看见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停靠在那辆大客车附近，以前从来没有在小区附近见过这辆车。清晨案发时，这辆黑色轿车并不在现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走的。

驾驶这辆黑色轿车的，会不会就是凶手？

案发现场那辆树脂厂交通客车司机的妻子姚梅反映，24日中午，她觉得客车底下躺过尸体，实在晦气，便去买了点纸钱，准备在现场烧烧，图个吉利。谁知刚点燃纸钱，发现有辆崭新的黑色轿车，沿着慢车道逆向慢行到了案发现场。姚梅不经意间抬头瞅了一眼那辆车，驾驶人突然加速，驶离了慢车道。

又是黑色轿车！会不会凶手驾车返回案发现场，打探究竟？

丁舟长期在案发现场附近设早餐点卖豆浆。据他反映，照片上的死者，很像是每天到他这里来买豆浆的一名女子。最近几天，她一直没有出现过。

莫不成买豆浆的这名女子，就是死者？

……

一条条线索汇集到了指挥部，逐条查证，无疑将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可是要想侦破此案，除此而外，怎么可能会有捷径？

深夜往李华家打电话的人很快被找到了。打电话的是个20岁不到的小年轻，他半夜打电话给朋友，想约朋友出来吃大排档。谁知拨了两次号码，都按错了键，电话打到了李华家。小年轻一听话筒那边传来的声音不对，没讲话，便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驾驶黑色轿车的司机也被找到了。司机是个20出头的小伙子，最近新交的女朋友，就住在108号居民大院隔壁。24日凌晨，小伙子开着黑色轿车，送女朋友回家，在慢车道交通客车旁边停了一小会儿。24日中午，小伙子过来接女朋友。上车之后，女朋友说起附近发生凶杀案，当时车已驶过案发现场，小伙子便沿着慢车道，将车慢慢倒回去，想瞧个究竟，结果只是看见有人在那里烧纸。小伙子便加速将车开走了。

那个最近突然“失踪”的女人也在豆浆摊边出现了。原来，这几天单位正巧安排她到外地出差。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条条线索就这样轻易地被查否，令人徒叹奈何！好几天下来，关于尸源，没有获取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眼看案件即将陷入僵局。

围绕死者所着衣物，徐兴武、巫之同走街串巷，前往服装厂家、商家以及大型批发市场，广泛调查走访。在又一次的案情汇报会上，他俩向专案组汇报了调查走访情况：

死者身上穿着的所有衣服，不仅在镇江市面上没有销售，而且长三角一带大型服装市场，也没有同类商品。死者衣着所有品牌，都没有正式注册商标。内穿的那件皮马夹，从面料来看，很可能系“河北皮”。皮马夹上缀钉“澳门区徽”纽扣，不像是规模型皮件厂的产品。

听完徐兴武、巫之同的汇报，侦查员们七嘴八舌议论开了。大家的意见基本相同。其一，死者家住外地，很可能非长三角地区，而且经济欠发达，应该不是大城市。其二，死者是刚刚到镇江，所以随身衣服没有换洗，也没有购买本地销售的服装。正因为死者是外地人，所以广泛排查尸源，才没有搜集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大家的思路完全正确。可以想见，要想破获这起凶杀案，将会是一件非常艰巨的任务。”张耘田的话语掷地有声，“在座的各位，个个身经百战，相信再难啃的硬骨头，大家也能啃下来！”

张耘田的这番话，既是鼓舞士气，更是殷殷寄望。

死者既然是外地人，她刚到镇江，是投亲访友，还是观光旅游？是只身独行，还是有人陪同？在尸源没有查清之前，所有的问题，都无从寻求答案。

古诗有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案件即将陷入僵局之时，法医毛坤云、万苏春有了重大发现——死者内穿的棕红色皮马夹口袋底部有条绽缝，穿过这条绽缝，便是马甲的夹层，夹层里居然有三张百元旧版人民币！

作为市场流通货币，找到人民币，对案情可能并不会带来多少实质性的帮助。关键是，其中一张人民币的票面上，清清楚楚地用圆珠笔记着一个“0511”开头的电话号码。这是镇江地区的电话区号！

死者既然是外地人，又刚到镇江，她随身携带的人民币上，怎么偏偏会记着镇江的电话号码呢？死者和这串号码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呢？

在人民币上写字，这绝对是不良行为。污损人民币，还可能涉嫌违法。可是现在，这串写在人民币上的电话号码，却让所有侦查员眼神里透着兴奋。大家隐隐感觉，这个重大发现，将会如乍起之风，吹皱一池春水。

在紧急召开的案情分析会上，张耘田一针见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这串号码存在两种可能，一种是流通所致，和死者没有任何关联。另一种是死者或者与死者有关的亲友所记。如果是前一种情况，要想通过这条线索破案，难度非常之大。如果是后一种情况，真相马上就会水落石出。

张耘田进一步分析说，这串电话号码前写着“0511”，说明是外地人所记。只有外地人，才会在电话号码前记上区号。死者死在镇江，这张记着“0511”区号电话号码的人民币又恰巧在死者的口袋里被发现，如此巧合的背后，肯定大有一番文章可做。

其中究竟有何玄机？在没有深入调查之前，一切依然还是未知数。

2

花圈背后

调查这个电话号码的任务，交到了侦查员许国良、陈春林、俞斌手里。

查找电话号码的主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这是扬中市文化北路一家快餐店的电话。快餐店共有两部电话，一部电话放在门口，是公用电话；而那张百元大钞上所记的电话号码，来自挂在快餐店收银台内墙上的另一部电话。

快餐店38岁的老板娘薛珍告诉侦查员，店里原来只有一部电话，就是挂在收银台内墙上的那部。去年下半年自己又在其他地方开了一家快餐店，新装了一部电话。后来因为房屋租金问题，开了不到一个月，那家快餐店就歇业了，新装的电话也便移了过来。刚移过来的时候，这两部电话都放在店门口作为公用电话，最近才将那部原来的电话机挂到了收银台内的墙上。

“请你仔细回忆一下，这部电话，究竟是什么时间挂到墙上的？”许国良问道。

“应该有20多天了吧，好像是在3月初。具体日期记不清楚了。”薛珍苦思冥想了半天，也回忆不起确切的移机日期。

“挂到店里之后，这部电话机平时有人打吗？”

“这部电话现在当送餐电话用了，平时只接接电话，很少打出。因为没有计价器，不好计费，一般不当公用电话用。不过也有店里的客人用这部电话接市内的BP机回电。”

“你店里的工人有没有朝外打过这部电话？”

“我没有看她们打过。”

“最近有做生意的外地人到你店里打过长途电话吗？”

“这个，没有印象了。”

“最近有过女子上门求职找工作吗？”

“没有。”

这家快餐店只雇用了一名姓蔡的女工，老家在安徽。她谈了个男朋友也是安徽人，两人同居在一起。男朋友在镇上设摊卖水果。

薛珍的老公名叫赵春，40岁，平时在快餐店负责买菜和送快餐。儿子14岁，正在读初一。

经过外围走访调查，薛珍、赵春，店内姓蔡的女工及其男朋友，都没有作案嫌疑。

初次走访，几乎一无所获。究竟是谁在人民币上记下这家快餐店的送餐电话呢？这张人民币，怎么会到了死者的身上呢？

围绕电话号码的排查，进展得并不顺利。专案组这时却陆续接到两条令人激动的求助信息。

家住深圳的秦先生打来长途电话，称前几天妻子罗桂香坐火车从深圳到镇江探望亲戚。到了南京的时候，妻子还和自己通过电话。可是23日晚上8点多钟，再次拨打妻子手机，却一直没有拨通。请求镇江警方帮助寻找。

家住本市的朱先生拨打警方公布的举报电话，称从女尸特征来看，很像是自己一个名叫陆娟的朋友。最近几天，自己连续多次通过BP机呼叫陆娟，一直没有回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请求警方能够查查。

这两条信息犹如重磅炸弹，给侦查员们注入了另一剂“强心针”。

秦先生与妻子罗桂香失联，时间在23日晚上8点多，正是凶杀案发生前4个小时左右。从时间上分析，二者较为吻合。难道死者就是罗桂香？

侦查员随即向秦先生进一步核实罗桂香的身高、体重等体貌特征，并了解其离家时所穿衣着，基本排除了死者是罗桂香的可能。案发前，罗桂香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呢？她的失踪，和这起凶杀案有关联吗？专案组没有就此放弃，而是大海捞针，全力寻找秦先生的妻子。

在镇江市、润州区两级公安部门的努力下，13个小时后，罗桂香被找到了。原来，罗桂香从深圳到镇江，是准备参加一个地下传销组织。担心秦先生不同意，罗桂香便谎称到镇江探望亲戚。到了镇江，刚下火车，罗桂香便被传销组织头目软禁了起来，身份证、手机等都被没收掉了。就在罗桂香得知上当受骗，追悔莫及之际，民警一举捣毁了这个传销窝点。

罗桂香被成功解救，可一度让人看到曙光的这条线索，也就此查否了。

围绕陆娟的排查，也在同步展开。侦查员调查得知，陆娟原来任职的公司，就在案发现场附近。案发前几天，陆娟已辞职离开公司。陆娟和公司老总夏亮之间有不正常男女关系，在同事间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难道由于情感纠葛，夏亮杀掉了陆娟？

虽然从衣着等特征来看，死者不太可能是陆娟，但专案组没有轻易放弃这条线索，迅速展开查证。很快，陆娟就在夏亮的住处被找到了。原来，夏亮“金屋藏娇”之后，干脆让陆娟从公司辞掉工作，并给她买了部新式手机。以前使用的那只BP机，就此束之高阁。朱先生通过BP机多次呼叫陆娟，音信杳然，也就不足为怪了。

又一条线索，就这样又一次被查否。

就在大家颇有些心灰意冷之际，一件出乎所有侦查员意料，委实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有人到案发现场送花圈来了！

接到附近居民的报警电话，大家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既然过来送花圈，说明这个人和死者有关系。既然有关系，说明他肯定认识死者。如此一来，不就可以搞明白死者到底是谁了吗？

所长王爱民带着邱子康、沈辉等民警，火速赶到现场。送花圈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丢下花圈之后，他在现场待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结果被附近居民团团围住，说是要等民警过来才能走。中年人被搞得一头雾水，就在此时，民警出现在了现场。

见到民警，中年人忙不迭地解释道：“这是别人叫我送过来的，不是我要送的。”

“谁叫你送的？”

“不晓得。”

“既然不晓得，你为什么送过来？”

“有人打电话给我，让我送过来的。”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开花圈店的。”

原来，中年人姓王，是大市口附近一家花圈店业主。一大早，花圈店刚开业，便接到一个男子打过来的电话。电话里，该男子订下花圈规格，让他立刻将花圈送到丁卯桥路108号居民大院旁，自己一会儿就到。老王特地雇了辆三轮车，将花圈送了过来。可是左等右等，订花圈的男子也没出现。

该男子订的花圈，连挽带也没有，实在奇怪。这个神秘的男子为什么要订花圈呢？他和死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根据花圈店来电显示号码，邱子康、沈辉很快锁定了打电话的男子。该男子名叫韦仁，23岁，家住运河路，距离案发现场不远。邱子康、沈辉将韦仁带回了派出所。

“知道为什么要找你吗？”王爱民审视着韦仁，语气很是严肃。

韦仁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有什么事，想要和我们讲清楚吗？”王爱民冷峻的目光，逼视着韦仁。

韦仁依旧一语不发。

“这些天，你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得很吧！”王爱民抬高了语气，单刀直入。

“那个小丫头是文力弄的，和我没有关系。”韦仁突然抬起头，开了口，似乎有些惶恐。

“他是怎么弄的？”一听韦仁的话，王爱民心头微微一振，看来有戏！

“那天晚上，我和文力站在丁卯桥路边上，看到有个小丫头提着包，远远地走了过来。我便上去抢她的包，文力一把卡住她喉咙，把她撂倒在地上。卡了一会儿，见小丫头还能动，文力就把她身子扳了过来，拿块大石头，在她头上砸了一下。小丫头就不动了。”韦仁目光有些散乱，像是在竭力回忆着什么。

听了韦仁的话，王爱民和在场所有民警无不欣喜若狂。韦仁交代的作案经过，和现场勘查情形基本一致。尸源尚未查清，凶手已浮出水面。看来，这起苦侦未破的凶杀案，很快就要有眉目了！

来自平安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