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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夜读-易百科
2022-11-30 09:00:02
Mars
355
来源:须弥一芥耳东陈


一开始便结束

甫一读到方方的这篇小说,会被标题弄得莫名其妙——何为“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

这个标题的破题是在“扫黄打非”警察破门而入时,主人翁黄苏子脑子里电光火舌地闪出的一句话:在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

这句话不知是哪位名人说的名言,但就是在一刹那间就划过了黄苏子的脑海。

这篇小说是关于人的生活方式和人生境界的思考。

人生的境界,有升华,有堕落。

升华,又能升华到哪里?堕落,又能堕落到哪里?方方在这篇小说里,试着将主人翁黄苏子进行解构和分裂,给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这两种生活方式对比强烈,结局令人唏嘘。

黄苏子是一个生来就不受待见的人。

在她出生之前,她已经有了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她只是父母没做安全措施的激情的产物。嗯,父母是真爱,她只是个意外。因此,她的到来,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了,再来一个真是让父母喘不过气来。于是,他们对黄苏子的存在,最低的要求是,你有一口气在,就自己求生吧,我们可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你。

黄苏子就在这样的家庭里成长。父母的忽视,兄姐的欺负,让她日渐沉默。她没有任何需求,就算有,也没有人会满足她。她不会为自己的命运主张,就算想,也统统由她的父亲作了主。早知道没有结果,于是她也不再要求,不再争取,不再分辩。父亲为她安排的人生之路,就算她不喜欢,但她还是照着走下去。她似乎没有自己的人生目标。

她是没有笑的,她不明白她大学的舍友们为何会笑,有什么可笑的。

她为了阻止这种轻而易举的笑,也为了阻止自己同她们一样的浅薄,她一回寝室就将自己关在帐子里,关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像山野里的一朵小花,小得那么卑微,小得那么忽略不计。

但是,再小的花也渴望雨露的滋润。她也憧憬爱情,可是没有一个男生愿意接近她。

她想,她整日板着脸,想必人家认为她是“冰雪美人”,让人可望而不可及。这样的虚荣让她心里充满愉悦和骄傲。但男生们并没有把她当作“冰雪美人”,而是把她当作“僵尸佳丽”。

心里对爱的渴望一下子便就熄灭了。然后,她继续板着脸生活。哪知这样的“僵尸脸”却让她一路顺风顺水,工作甚是顺遂。

说来可笑也可悲,她之所以一路坦途,全因为总经理老婆认为她对自己老公是“无害”的——没有谁会喜欢“僵尸”。

她知道了也不气恼。从一出生就没有任何希望,到这时还奢求什么希望呢?

她就这样孤清冷傲,睥眤众生。总经理、港商直至市领导,她全然不放在眼里,不阿谀不奉承,脸上没有一丝丝笑容。

但她此时已经分裂了,从她得到“僵尸佳丽”的称号时,她就分裂了。她表面冷若冰霜,不动声色,但心里的淫词已经翻江倒海,快要冲破喉咙,喷薄而出。对于眼前的人,她在心里用最肮脏的词语将他们骂了个体无完肤,骂到自己胯间潮湿,内裤尽湿。

这样的体验,让她感到十分满足。她为了这种满足,常常会在心里用最肮脏的词语来骂人。

骂过人之后,内心又极为空虚。骂了人又怎样,还不是孤身一人。如果没有许红兵,也许她会认为这是她“对”的生活方式。

许红兵出现了。

此时的许红兵已然不是当初给她写情书时的毛头小伙子,他现在是生意做得很大的许老板、许总了。他是第一批开奔驰的人。

黄苏子一开始没有认出他是谁。许红兵告诉黄苏子,他就是当初给他写情书的那个男生。

一想到当初许红兵写情书给她,让她饱受非议和嘲笑,黄苏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肚子里的脏词儿排山倒海而来,但脸上仍是波澜不惊。

许红兵彬彬有礼,有界限有节奏,若即若离,浅尝辄止,如钓鱼般,让黄苏子一步一步上钩。

当初父亲对许红兵的侮辱,黄苏子心里还是感到十分抱歉。因此也不再拒绝许红兵。

但许红兵并没有对她有过分之举,这让她自己汹涌澎湃。她甚至有意无意地表达自己的愿望,但许红兵依然正人君子,不为所动。直至后来,黄苏子决定自己主动一次。她穿上花了两百块买来有着三朵花的内衣坐进了许红兵的奔驰。

许红兵用暧昧的言语,说将带她到一个地方,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黄苏子不明白这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是哪里。但她的心还是跃跃欲试。此时,无论许红兵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满心欢喜。

这是爱情啊!

许红兵带她来到琵琶坊。

“琵琶坊是哪里?”黄苏子问。

许红兵低笑着对她说,琵琶坊是有很多“鸡”的地方。

黄苏子有一丝丝厌恶,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她浑身的血都在快速奔涌,骨头也开始酥软。

黄苏子跟随许红兵来到一间小房间。

“房间不大,约有11平方米,中间搁有一张床和一面大镜子。镜面已经不明亮了,雾雾的,四角都是了旧的痕迹。却没有卫生间,只有一只马桶。马桶呈着朱红漆色,座圈已脱落得斑斑点点,露出木头……床单上一股令黄苏子形容不出来的气息,一下子扑入她的鼻中。”

许红兵同房东交涉完毕,进门来没说一句话,便扑到黄苏子身上,令等待接吻和温柔抚摩的黄苏子猝不及防……一直待她温情脉脉的许红兵,这一刻有如野兽,凶猛野蛮得令黄苏子产生剧痛。这是一种被撕裂开来的痛楚。

黄苏子期待再次唤醒许红兵的欲望,但许红兵却说“黄老师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女儿这样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盼我去好她。”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气都喘不过来。

黄苏子以为的萌芽于中学,复苏于此刻的爱情,不过是许红兵的报复而已。

但黄苏子岂容他这么轻松地报复成功。她冷冷地道:“你以为我不是在玩你?你他妈的在中学就趴在我的脚下了,你现在以为你这狗日的就站起来了?老子一直在看你有几板斧,你这么快就露了馅?怎么不弄大我的肚子再发这通威呢?”然后便将她心里深藏了许多许多年的脏话,一句一句地骂了出来。每一字句都奇脏无比,不堪入耳。满屋都是她脆绷绷的比喻,邪恶下作得令人全然可闻到臭气。

许红兵不曾料到黄苏子如此下作和泼辣,丢下一百元钱便落荒而逃。

许红兵终究是报复成功了。

“黄苏子如同被人抽了筋,直直地倒在了床上。她的骂声止住了,这回决堤的是她的泪水。她哭得个天翻地覆,嗓子都哭哑了。”

这次黄苏子被爱情孤零零地丢在这充满怪异味道的房间的这张肮脏不堪的床上。但哭过的她反而觉得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她甚至找到了另一种生活的方式。于是,她接下来接纳了打工仔,接纳了卖猪肉的。带着那打工仔的汗臭味和卖猪肉的油腥气回到自己家中,泡在浴缸中,用掉了整瓶的沐浴露。

黄苏子彻底分裂了。

“她是白天的黄苏子,黑夜的虞兮。作为白天的黄苏子,她外表是白领丽人,雅致而安宁,而内心却满是龌龊,不停地对他人发出恶毒的咒骂;而当她成为晚上的虞兮时,她外表是‘鸡’,淫荡且下贱,而内心却怀着一种莫名的悲凉,觉得自己并不是为卖淫而卖淫,而是尝试另一种生活方式,是在完成人生命中的某种需要。”

而她又为自己的这种分裂找到了“理论依据”。

“黄苏子把自己分裂了又分裂,然后想,人是多么复杂的一种生物呀。他是立体的,天然就有着不同质地的层面。只因为虚荣和矫情,他总是只去照应生命中的某一个层面,做自己这一层面的奴隶,活成一个平凡的人。他们从不愿分裂自己,不敢让自己每一个不同质地的层面独立起来,不敢活成一个立体,让每一个面都放射出活力的光芒。所以,人是那么的单调和呆板,思维狭隘,行为机械,把依附于人肉体上的本该活泼泼的生命,弄得好像腌过一样。所有光彩夺目、魅力四射的成分,经此腌制,都变得酸腐。”

黄苏子做“鸡”并不是为了钱,她只是为了测试,测试人有没有另一种生活方式。当警察斥责她“简直不知道丑卖多少钱一斤”时,她说:“为什么会丑呢?有什么丑的呢?这是我的生活方式,我需要这样的生活,这和有人去舞厅跳舞,有人下酒馆喝酒有什么差别?”

但是,“黄苏子”和“虞兮”依然在黄苏子体内撕扯着,揪斗着。

“回到家里,黄苏子第一件事依然是冲进浴室。虽然她拼命地想洗去打工仔停留在她身上的汗臭,却同时又产生了一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身心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黄苏子自然清楚,如此这般会被社会斥为堕落。在此一刻的黄苏子却觉得做一个好人实在太累太累了。”

“从浴缸里出来,重新披上丝织的睡裙后,黄苏子重新成为了自己。脏衣服统统扔进了洗衣机里,盖上盖子,黄苏子便觉得新人虞兮也被盖了进去。”

但如果黄苏子不死掉,不知道这种完全分裂的生活方式会持续多久。

到底来说,黄苏子还是愿意当“黄苏子”,她也知道“虞兮”是堕落的。于是她还是尽全力保全“黄苏子”这个身份,这使得她命丧于一个老年嫖客之手。

许红兵在中学时代受黄父侮辱后一直处心积虑要报复黄老师。他的最佳也是最恶毒的报复,就是通过污辱他的女儿黄苏子,达到摧毁黄老师的目的;但他没有想到,他的报复让黄苏子分裂了,并最终命丧黄泉。

黄苏子死后,许红兵曾到过他报复黄老师的地方——和黄苏子堕落的房间,他抚胸长叹,想是不是他最先杀死了黄苏子。想过又觉得不对,如果不是,又是什么呢?

是爱情吗?到底他有没有真正爱过她呢?

方方擅写小人物和底层人士。这篇小说别出心裁,通过“黄苏子”和“虞兮”两个身份迥异的人物,将人性的矛盾之处揭露出来。同时也揭露了人性的虚伪之处。

比如黄苏子的家庭,从她出生后便视她可有可无;待她考上大学又觉得此女不凡,顿觉扬眉吐气;到最后黄苏子以“虞兮”的身份丧命后,一家人在很长的时间里,天天骂黄苏子。“黄苏子的家里人,以前都是不会骂人,现在却全部都会骂了,而且骂词都不同凡响。”

“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

一开始便结束,生命如此,爱情也是如此。

方方到底还是同情黄苏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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